石大宇：一把竹椅值五千欧元
“这么多年来，我卖的都是最前沿的西方设计。可是越到后来，觉得越土的东西越有吸引力，感觉越亲。”石大宇近年致力于把根植于历史文脉之中的传统民艺与工艺带回到当代生活中，重新赋予意义，希望能产生一种建基于“当代中国文化”之上的新设计。正是由此而设计出的一把椅子，让设计师石大宇拿到了2010德国红点设计奖。日前，一个盛夏的周末，在台北不出书不演讲不兼课的石大宇，难得地在北京公司的会议室与记者长聊了三个半小时。
身高1米83的石大宇一头飘逸长发，很有艺术家范儿。他在北三环边上的环球贸易中心办公室里放着四辆折叠自行车，他和太太林妙玲的，还有两位台湾来的同事。每天上班从二环边的万国城寓所骑行到此倒也不算太远。现在，他更想买一辆“死飞”（FIXEDGEAR）单车，只是不知道届时门卫会不会放行。
从1989年在纽约时尚设计学院（FIT）毕业出任一家珠宝公司的设计师算起，他从事设计或者采买、销售、代理设计整整21年。即便从他1996年和同在纽约的太太携手回台北创办生活设计精品店“清庭”开始算，也有14年了。
由他担任幕后推手统筹催生、在2008年巴黎Maison＆Objet家饰用品展横空出世的“Chair－43（竹椅43）”（请来德国设计大师KonstantinGrcic设计、指定台湾竹艺大师陈高明制作）算是惊艳亮相。今年，他亲自设计的“椅琴剑”与“椅君子”都拿了2010德国红点设计奖及台创“金点设计标章”。“我今年46岁，希望再干20年，一直都干这个事情！”
不过，要价五千欧元一把的竹椅也引起了一些非议。外表沉默谦和、内心敏感不羁的石大宇当然认为“椅子就是要进入常人的生活”，因为“设计就是常民的生活，不是皇家的生活，是一般人的生活。”但是这位顽固坚持“做设计要有社会责任感、使命感”想法的新生活方式启蒙者、生活智慧倡导者更愿意提醒的是，“华人世界对创意与设计其实是不尊重的。为什么会有设计应该是廉价的这样的想法？这跟儒家学说中把工匠放在社会很底层的传统有关。”
在纽约生活了13年的他，反而觉得应该从中国的古老文化中重新发现技术，“传统哲学中的天人合一、天人感应、中庸之道其实蕴藏着设计的哲思。好的设计可以发展出新的文化、新的产业。”石大宇说，希望今天的设计师乃至整个社会有足够的生活智慧“赋予中国文化身份认同新的元素”。
对话石大宇
竹椅是怎样炼成的？
只对一个东西有兴趣
记者：谈谈跟你有关的竹椅吧，其实应该是四张。前飞利浦设计中心产品设计师周育润设计、竹艺大师陈高明太太苏素任制作的三脚竹椅其实也是由台湾创意设计中心和台湾工艺研究所主办、你任创意总监的第一届工艺时尚“易计划”的产物。为什么会选择竹子？
石大宇：“易计划”的初衷是要发扬光大传统工艺，让台湾原创设计在世界发声。所以当时专门找了一些在海外受过训练的年轻工业设计师，因为他们经受过文化冲击，回到台湾反而较能看到自己的文化的优点和美。中国当代设计真正要有话语权，必须跟自己的文化有关系。所以我想，要推出一个原创的台湾设计，不要让“老外”老说我们抄袭。那时候去探访台湾各地的工艺，我只对一个东西有兴趣——竹子。
竹子是最好的环保材料，而且台湾四面环海，经过北回归线，种竹子有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台湾有高山、不同高度会长出不同的竹子；台湾潮湿、每年有东北季风且无严寒，不下雪。特别是每年的台风，使台湾的竹子特别坚韧，质地非常好。这点日本人非常识货，南投竹山的孟宗竹，也就是毛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外销畅旺。
三把竹椅名字有讲究
记者：葛契奇设计的Chair－43，你自己设计的“椅琴剑”和“椅君子”，三把竹椅的名字有什么讲究？
石大宇：要把台湾竹成功地推广到全世界，光介绍竹材是不够的，必须要以竹为材料设计出一件有说服力的生活物件。所以我邀请了有足够国际知名度和影响力，能跨越文化族群的设计大师葛契奇来操刀，而且特别指定工艺大师陈高明来做。最初葛契奇对竹材的特性和极限不了解，我就说设计方案出来后我来筛选，然后再跟工艺家讨论，哪里可行，哪里不行。我等于算是他们的“桥梁”。虽然我自己很想做，但是我不能做。因为你不能既做裁判又进场比赛。最后这把椅子由陈高明以43条竹片制成，所以叫Chair－43。每一条的曲线和角度都不一样，过程非常繁复，一张椅子平均要耗费三个月才能完成。
我自己设计的这把“椅琴剑”是挑战最大、限制最多、耗费时间最多的工程。南投竹山是日本竹剑生产的原料加工基地。竹剑是剑道工具，为符合竞技需求，竹剑设计与制作在强度、弹性、平衡、重量等均有一定考量。在制作过程中，竹剑是不允许弯的，而椅子必须要倾斜，所以我们用了很多方式。不是拿竹取代木头，而是要表达出竹的特性：椅脚采用现成实心竹剑材料，实心竹料为回收竹条废料压合而成，既充分利用资源，亦符合椅子结构强度需求；椅面以竹条相间并排，椅面与下方支撑结构间的空隙，使竹条受力时表现出如琴弦般的细微弹性，一坐下即可感受竹结实而灵巧的生命力。这样，椅琴剑就把竹的特性真正地表达了出来。
“椅君子”也是顺应竹的特性之作，在椅子结构与竹条极限中寻找交点。我们用简单的几何图形勾勒出坐椅结构，同时完成椅子应有的舒适度。椅坐部分由竹条圈成的方圆框并列，从正面看有如竹圈构成的隧道，竹条方圆框的延伸正好作为椅背结构，坐椅从口，椅背从尹，整体侧面轮廓如“君”字之形；竹圈间的空隙通风，竹条并曲线条优雅，坐在上面有种飘浮般的轻弹感，合理表现出竹材独有的特质与美感。在西方人眼里，汉字就像图像；“椅君子”就是针对这一点，把“作为图像的汉字、椅子、竹子”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经过这个过程发现，我们有很好的文化资源。
为什么一张竹椅那么贵
记者：回到竹椅的价格。Chair－43在国外要价5000欧元一把，而且听说代理商还排起了长队。但是有人质疑一张竹子做的椅子，仅仅加上设计大师的光环就要这么昂贵？
石大宇：其实这是对材质的迷思。产品的价格并非根据材料的贵贱，而在于过程的艰难度、创造力。当然，我自己很希望它的价钱可以降低。现在这个价格是因为只有台湾的两位高级工艺家在做，没有帮手，所以产量有限。我希望我们的椅子可以把价钱降低到一定的程度，但也不可能太低。其实我早已在内地到处寻找备料，但是很困难。我们的椅子为了有高品质成品，竹条备料必须经过一定程序。首先，因为含水分低的竹材比较不容易发霉和蛀虫，最适合的竹材必须在中秋与春节之间的干燥气候砍收，并且以四至五年生的竹材质地与弹性为最佳；收成后经选用的竹材要经防腐、防蛀处理，再自然干燥，经一至两年后硬度增强，才可进行后续加工。每一步骤轻忽不得，才能做出符合结构与品质要求的设计单椅。对前人生活智慧的尊重，就是文化传承。看上去我说的很复杂，其实一点都不难，关键是这个时代太急躁了，没有人可以静下心来，连把备料放一段时间的耐心都没有。
从设计珠宝到设计竹椅
记者：你早年是纽约知名珠宝公司的专任设计师，是首个获得戴比尔斯珠宝设计大赛大奖的华人，按说在珠宝界前途无量。而且太太也在纽约的世界第二大广告公司工作，为什么两人会携手回台创业，而且逐渐淡出了珠宝界？
石大宇：与其说我是个珠宝设计师，不如说我对设计有兴趣。珠宝公司虽然光鲜亮丽，接触的都是王公贵族，这些人对设计师也非常尊重。工作久了，你会觉得跟这些人是平起平坐的，其实不然。我不喜欢在那种虚幻的、不真实的环境下工作。那时候自己得了大奖，台湾又很看重我，我认为是一个机会，所以就跟太太回到了台湾。由于在纽约呆久了，接触到很多不同行业的设计师，有一些资源，就想把海外精彩的设计工艺空间带到台湾来，做代理。珠宝专业慢慢就不做了，那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分析，当时珠宝公司设计工作室墙上挂的每一幅设计图稿，背后的拥有者几乎都是全世界最腐败、最堕落的名人，比如巴列维国王、马科斯夫人。替那些人服务总觉得有罪恶感，当然我也是现在才理解那时候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选择。